通過對高尚的這番競選行領之事上的觀察，潘啟已經是看得明白，也是聽得明白，梁東家、易東家和高尚三人實實在在地走到了一起，坐在了一條船上揚起了帆，而這一切他潘啟還一直被蒙在鼓裏！要不是今日親眼所見，真是令他難以置信。

潘啟也是看到滿春豪處心積慮地處處為高尚維護，這更讓潘啟有了幾分不安和憂慮，想來高尚挨風緝縫、抗塵走俗的鉆營能力，真不是一般人能力所及的，如果真是讓高尚得了勢，還不知道他會做出多少蠅集蟻附、鉆天打洞的事情來呢！

直到後來見到高尚被布政使陸通嚇得噤若寒蟬的樣子，潘啟也好似感到了幾分暢快，確實是需要殺殺他威風的時候了，否則恃寵若嬌慣了，到頭來更不會將任何人放在他的眼裏。潘啟更是奇怪，今天純如為什麽沒有來競選呢？她主動放棄這麽個大好的機會，想來真是不可思議，也讓潘啟心裏感覺空落落的。

繹如這時候站了起來，她面帶微笑，朗朗說道：“各位大人，各位東家，我‘榮盛行’自有資本五百萬兩，如果說真要是有了需要幫襯的時候，我父親乃是江浙絲綢‘四象’之首‘興昌隆’的東家，姐姐又是江浙絲綢商會的會長、‘廣客隆’的當家人，他們都是我的家人，肝膽相照榮辱與共，骨血親近非比尋常！毫不吹噓地說，幾日內給我湊上千八百萬兩銀子實屬正常。再有，我‘榮盛行’在公行由來日久，資歷經驗豐富自不必說，就是相比較福建商幫的‘飛鴻行’和從江浙脫胎而來的‘德慶行’這兩個三等商行來講，我作為本埠二等商行也是比他們占上‘人和’與‘地利’上的優勢的。”

繹如這番話自說得是有理有據，有枝有蔓，除了與之競爭兩家及其黨羽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之外，其他人心下都是很佩服的。

可繹如在行商裏沒有自己的聯盟，自然眾人當中沒有給她站腳擂鼓助威的，四位大人中雖然李侍堯對她心有偏袒，但在這個場合中不便對她表出態度，又因為剛剛發生了高尚的事情，滿春豪和陸通也都是不能再踴躍出頭批判繹如什麽，以至於繹如說完話的一時間，竟然無人說話，冷了場。

繹如站在那裏也是頗顯尷尬，不知是坐是立，更是自感孤掌難鳴，曲高和寡。

巡撫鐘音這時候有了自己的盤算，他從繹如的口中也是聽明白了她的來歷，原來繹如是純如的親妹妹啊！純如好比出水芙蓉儀態萬方，繹如也似月裏嫦娥姑射神人，鐘大人一想來真是江浙出美女啊！姐妹兩個都是瘞玉埋香、尤物移人的美人坯子。只是他那日憑給冰羽買官及保得行領位置對純如循循善誘，並假借醉酒虛實之機想將純如順勢攬入懷中失敗，純如掙脫之後也是成了驚弓之鳥，連這個場合都是不敢再來了，也是知道將他鐘音得罪了，然後派出了這個眼前的繹如做替身，在自己眼前耍了個真假美猴王。那此時也應該是給她們姐妹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到了，要她們知道不識擡舉的後果。

想到這裏，鐘音對李侍堯說道：“總督大人，這位東家伶牙俐齒說得是頭頭是道，看似是天衣無縫，但依我看來卻也是失了根本。”

李侍堯一擡眉毛，“啊”了一聲之後未置可否。

鐘音自顧往下說道：“這位東家沒有在這個會議之初就是自薦，沒有人舉薦，這說明平日裏她的那個、那個‘榮盛行’並不受大家尊重待見。再有，她的話裏也都是與兩個新晉不久的三等商行比上比下，顯得很是小家子氣。綜合這兩點來看，這家‘榮盛行’沒有能把行商精誠團結在一起做事的能力和德性，沒有虛懷若谷海乃百川的胸懷和氣度，這是不具備做行領條件的。”

鐘音的這兩句話說得實在是太陰狠了，都是抓住了繹如說話的要害往裏面捅刀子，雖然不見血出來，但任憑誰繹如有四兩撥千斤的手腕也是不容易拔得出來的。

繹如無法辯駁鐘音的言辭，也無法自圓其說，她沒有想到鐘音能似程咬金似的跳蚤出來成了攔路虎，繹如能看得出來滿春豪和陸通都是分別來替高尚和楚秋蹚渾水的，那麽鐘音為難自己又為何故？她忍不住看了李侍堯一眼，此時自己四面楚歌也就是李大人能替他說句話了。

“鐘大人，恕老朽唐突冒昧，我是支持‘榮盛行’做這行領的，我想這在座的行商裏面如我一般想法的也是大有人在。”

眾人又是尋聲望去，見表態的人是“同文行”的東家潘啟。潘啟雖說此時已失了公行總商的位置，但十幾年來在公行也算是德高望重，雖然如梁、易等人眼紅妒忌的不在少數，但至少在面上還是被人十分尊重的，說起話來自然也是分量十足。

聽見潘啟在為繹如說話，梁東家、高尚等幾人也很是吃驚，照著常理來講，潘啟應與繹如不是勢同水火，也是形同陌路的關系，至少私下並沒有交情可言，他此時替繹如出頭說話，葫蘆裏到底是裝的什麽藥？

鐘音看見是潘啟出來替繹如說話，也是一楞，他和潘啟私交很好，也是潘家後花園裏賞景品茗時的常客，彼此之間不單是朋友知己，潘啟也是他鐘音的最大金主，平日裏的花銷用度大多部分都是潘啟供應著的。鐘音怎麽也是沒有想到此時潘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，為了幫助繹如說話而讓自己下不來這個臺面，心下有一些惱火，但是為了照顧潘啟的面子又不能發作什麽。

“那就讓潘東家說說你支持她的理由吧。”鐘音不鹹不淡地說，也是在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來。

“鐘大人，榮盛行”往日裏雖然與眾行商走動得少，但每每在公行裏需要同舟共濟之時，從來也是不嗇惜財力，很是識大體，顧大局，避功卻賞、謙遜低調，我本人對其是極為認可的。至於行商等級，這也是諸位大人定奪的章程，自有一番道理在裏面，當然也是實力資歷的一種體現，拿出來比較，老朽也認為未嘗不可，無可厚非。”

聽到潘啟說完這番話，繹如是長長地出了口氣，也是向潘啟投去了感激的目光，她和鐘大人的想法一樣，怎麽著也是沒有想到在關鍵時刻，替自己出頭說話，給自己解危濟困的竟然是潘啟！繹如也是知道，她與潘啟深有芥蒂，她也是找過滿春豪和李侍堯去告狀，說了潘啟很多的過處也是讓他知道了，但為什麽此時潘啟能替自己說話，繹如也很是想不明白。

但有一點，繹如聽得很明白，潘啟對她的褒揚之辭裏面說的事情，都是自己姐姐純如做的，和自己沾不上一點邊沿兒，此時潘啟硬是拿出來強按在自己的頭上，很是讓繹如感到慚愧和無地自容。

潘啟這麽做自然有潘啟的道理，他眼見著高尚與梁、易兩位已經勾肩搭背，沆瀣一氣，在一起一個鼻孔出氣，心裏當然是極度的不舒服。想當初他們都是跟在自己屁股後面顛顛小跑的，而看著現在他潘啟滄海遺珠昨日黃花沒有了用處，就立馬分道揚鑣，棄之不顧了，這讓潘啟大感世態炎涼之餘，想到了要與他們幾位擺明了立場，讓高尚等人知道，別看公行解散了，我潘啟並沒有“廉頗老矣”，不但“能飯”，而且還不是吃素的。

另外，潘啟想讓純如競選是有目的的，因為他認為純如除了聰明果斷之外，人品更為出眾，將來必定成為絲綢業界的後起之秀，甚至是中流砥柱，能披荊斬棘、力挽狂瀾者非純如莫屬，再有，自家兒子有度與冰羽交好，能幫上純如也是為兒子賣了一個人情，自然為兒子日後找了一個可靠的人脈關系，但可惜的是，純如今天並沒有來，而是繹如來了。

潘啟在仔細地分析了當前的利弊形勢之後，也是在心裏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和決定，他要在適當時機替繹如說話，倒不是他認為繹如有多好，而僅僅因為繹如是純如的親妹妹，愛屋及烏、投桃報李是人之常情且不說，潘啟知道他這麽做必然會引來純如姐妹兩人對他的感激，這兩股勢力聚攏在自己身旁，縱然他潘啟落入哪般田地，別人都是不敢小覷自己的。

高尚此時心裏對潘啟的態度可想而知，他恨啊，暗罵潘啟這個老匹夫詭詐多端見風使舵，口是心非兩面三刀，但奈何他只能是怒火中燒，而不敢撒野發作，他看著巡撫鐘音都是對潘啟禮讓三分的，他剛剛吃了陸通的虧，此時再也不敢大放厥詞了。

李侍堯也是對潘啟投來讚許的目光，因為無論潘啟出於什麽目的出頭替繹如說話，也是無形中幫了他李侍堯的忙。因為他是答應了芙蓉的，盡力將繹如扶上行領的位置，只是他貴為兩廣總督，身份在這裏擺著呢，同僚、行商這麽雙眼睛在這裏盯著，他什麽樣的態度都是不好表現出來的。

“這樣，你們自家的情況也就算是介紹完了，稍安勿躁，一會待我和幾位大人商量之後，今日就將結果宣布出來。”

李侍堯說完，招呼其他三位進了議事廳旁邊的一個房間。

還是李侍堯首先開了口，“列位，最終行領花落誰家，你們表明一下態度，選出一家來，最後具名也好給戶部一個回覆。”

陸通說：“我看好那個‘飛鴻行’的東家。他能夠引來晉商的資本，就是實屬不易之事，晉商財力雄厚，財大氣粗自然在與夷商的貿易上就不會捉襟見肘，也就多了與夷商講條件的資本，行領給行商帶來好處才能服眾，貿易額增加了也才能給本地及國庫帶來可觀的稅賦錢糧。”

陸通話音未落，滿春豪連忙表態：“什麽樣的實力就不多說了，我看都是沒有差在哪裏。但據我所知，‘德慶行’的東家年輕有為，出身於名門望族，堂哥是兩江總督自不必說，堂姐更是貴為萬歲爺的皇貴妃。而那‘飛鴻行’的東家是一個要飯的出身，這天上地下的出處，自然也就決定了人的眼界高低迥異，我們就是要找一個眼界開闊的年輕人來做行領，出身齷齪的人總是鼠目寸光的，再加之到了油滑的年齡沒什麽幹勁，就是給他硬推上行領的位置，最終也會是庸碌之輩，徒留給眾人笑柄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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